“去去去，我看见几只大。最美丽的要数那些黄瓜架，塞在衣服里，有几只脸盆大的南瓜坐&。这时我们已๐跑到了我家屋后的菜园里，那里扁豆架黄瓜架南瓜架冬瓜架遮天蔽日，就是衣服也没人看得见，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发现整座园子仿佛座缤纷的森林。这是流氓，金黄|色的外皮上绿条纹醒目的美丽着。然后挺胸ถ走来走去，像个肥女人的大屁股。有只竖在那，可它的末端上却仍开着嘟็嘟的紫色小花。而那，被坠弯了腰的扁豆架轻轻摇晃，扁豆看上去也成了花；风来，扁豆结了串串ธ，毛茸茸白乎乎的，宛如只笨狗。”
金娇揉了两，翠绿的藤缠绕在根细棍上，叶子叠叠的尤如波浪，间有明灿的黄花和翡翠似的果实，就像妈妈戏台上甩水袖的美女。矮小的茄子辣椒似把把小伞罩着它们的孩子，大蒜白菜低矮得如同层毯子，使菜园的地面看上去松厚柔软。小甲虫小蜜蜂菜蛾子蝴蝶在飘散着淡淡臭味的空气中翩飞。我和金娇็的衣裳在这片碧绿里鲜艳着，宛如两朵巨เ大的花。金娇特别兴奋，她咯咯笑着，挺胸凸肚，像只骄傲的母鸡。我突然间好想长大。我也塞了两团禾杆到胸前，垂头观望胸前那两座妇娘人才有的山峰，心里有种讲不出的甜蜜。金娇无疑也有这种感觉，黝黑的脸上漾着对成长的渴望。我忽然间发现她其实长得蛮靓，而且人也不像我原来感觉的那么坏，因为她从内心深处是同情表姑的。她告诉我表姑昨晚哭了夜，今早眼睛肿成了道缝，连路都看不清。她娘怕表姑寻死，把她房间里的剪刀绳子全搜走了，后来连裤带也拿走了。说到เ这儿，她紧ู张地打量了番๘四周，见没有什么人了，这才悄悄地告诉了我个秘密：
“你们在这儿唠叨没用。依我看，等哪天花鼻公麻子果不在了，让玉娇和福祥把婚结了不就成了？”
“他呀，跟没吃过东西样，猴急！”
奶奶拿着把从家里找来的艾绒，站在我身边，喃喃自语，脸上的愁色浓得像那ว夜的雾，她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儿模糊，难道是因为我眼里有了泪？
我走出了花鼻公家的院子，倚着门楼发起呆来。我看见只鸟儿飞过去，它腋下的白衣是那样的刺目。那是只乌鸦。
表姑的命好像真的不够好。自从她出嫁的头天试图吊死之后，本来直晴好的天气忽然阴霾起来，令人不安的浓雾又纱般在村子上空飘飘闪闪。到เ下午时分，雾散了，却下起雨来，这使许多年长的人担忧。
“天呐，这是老天爷在替她哭，哭她身世的命苦。”
由á于昼饭夜饭都在花鼻公家吃，奶奶就有了发感慨的时间和机会。她孤独地坐在花鼻公家临时搭起的喜棚里，尽心地照拂着那些包子果饼三牲之类的东西不被苍蝇猫狗和细鬼崽打搅，同时不忘自言自语两声。由于我的牙疼病被昼饭时的块骨头硌得再次发作，麻子果破例恩准我和奶奶呆在堆满了食物的喜棚里。
“妹仔，去帮奶奶捶捶背，奶奶老了。”
麻子果上昼哭闹了通之后，人似乎瘦了些，声气细致了好多，看上去多少有些可亲。
“多谢婶婶，哎，我表姑她好了么？”
我难得地冲她笑，可惜麻子果没看到，因为ฦ她正吆喝着让帮馋猫细鬼离开香喷喷的喜棚。
“世坤婆，你也给我盯紧点儿嘛，这些馋猫，手又脏ู又黑，吃两只冇关系，莫到上头盖斋印就积德了。你表姑啊，正在床上癞死。你长大了可莫学她。呸，死狗，走开！”
麻子果又去赶靓妹了。自从失去主人福祥以后，靓妹成了只野狗，天天在村子里流浪。由于雾浓，麻子果的房子窗户开得小，厅堂里点起了油灯和火吊。我朝灯火通明的厅堂走去，心想要是夜夜有这么เ明亮的火吊该多好啊！凤子嫂等几个妇娘人正在装礼ึ担，她们说说笑笑的不晓得几快活，她们是不是也和我样，在为这难得的亮堂而欢欣呢？
但是，我没看见妈妈梅姨和表姑。在灶下我找到了正被块酿豆腐塞得嘴包嘴裹的金娇。金娇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又炫耀地朝我哈了两口气：
“闻到เ了吧？放了香菇和猪肉。你找她呀？在楼上房间里装ณ死呢。我娘讲她坏透了顶，等以后再收拾她。”
金娇็发慈悲地从钵子里夹了块烂了的酿豆腐给我：“吃吧！”
“不用了，我牙疼。”
我的1968๖第四部ຖ分1
我咽着口水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摇头拒绝了。我穿过明晃晃的厅堂，突然想起妈妈以前在剧团演出时的舞台。舞台上的灯总这么亮，特别是剧院里的灯光，雨水样从头上浇下来，人看上去轻盈得像影子。要是下乡的话，舞台两边木杆上吊着的电灯或马灯周围，嗡嗡飞着成群的虫子，蛾子有时就如同件舞动的衫衣，那么เ片透着白的黑。
可惜啊，再也不会有那样锣鼓喧天的日子了。
穿过厅堂时，我小小的脑袋里生出份莫名的悲伤来，就在这时，我听见阵喜乐响，那ว淡淡的伤感即刻化作了兴奋，我鸟似的飞到院坪上，玫红色的暮霭中，迎亲的队伍从那ว破败却仍旧顽ื强地透露着当年繁华的门楼中走进，虽然只有十几个人，可因为每个人都担着箩，箩里有的是半扇猪，有的是活鸡活鸭菜油布料é什么的，显得格外庞大。队伍到了花鼻公门口却被麻子果等帮叔婆婶婆拦住了，她们七嘴八舌地为难着领队。领队的是个中年汉子，他不急不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可怎么劝也不凑效，更奇的是妈妈梅姨银娥婶婶也帮腔斥ม骂他们，我真怕那些接亲的人会生气把东西撂下就走。还好他们仍旧笑眯眯的，和大帮妇娘人对峙着，这样折腾了半个多钟็头，领队的汉子没奈何，只好掏出红包塞给麻子果，麻子果哼了声才放他们进院坪。
“阿林，为ฦ什么เ大家都骂他们啊？麻子果不吃愿意把表姑嫁给他么？
我不解地向阿林打听，阿林朝我做了个ฐ羞羞脸的动作，小声道：
“这里的人嫁女都是这样的，到时客女还要哭。你大了出嫁也要哭，这叫哭嫁。“
“呸，我才不嫁呢！“
我害臊地跑开了，转而去找妈妈。妈妈在表姑的房间里，正在用棉线给她开脸钳眉毛，梅姨在帮表姑梳头。表姑穿着水红色花的确良上衣，条崭新的黑裤子，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但她的眼睛却呆滞的，表情也很麻木。她肯定还惦着福祥，要不怎么会像木呆呆的人公仔？
“这发亲按规矩本来都在半夜，广林硬是特别ี，定要现在发，这不是刁难人吗？哪来得及吗，雪姬嫂，小梅，你们不用给她弄了，人生成铁打就，玉娇，你该出门了！“
我还没来得及和妈妈她们说话，麻子果忽然骂骂咧咧地闯进来，黎黑的脸上漾着几丝怒容，表姑不动，麻子果上前把扯住她的手就走，表姑身子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玉娇，该走了，莫哭莫哭！”
妈和梅姨小声地劝着表姑，表姑却只是摇头，仍旧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哭着还蹲在了地上，她那件上衣似乎有些短，露出了白白的截腰，用线开过的脸和脖子光光的，就像拔光了草的地面。
麻子果急了，让妈和梅姨帮着她往外拉表姑，表姑的哭声越来越大，出门时她忽然大喊声：
“啊娘哎”
表姑肯定想起了她的亲娘，哭声撕心裂肺，她这声喊，惹得众多的妇娘人抹起了眼泪，可也让不少人发急。
“妹啊，莫哭了。老鹰叶骨硬了都要飞，客女大了就要嫁，你是有福气，从糠箩里嫁到了米箩里，到了那儿，早ຉ生贵子，夫妻和美啊”
阿林的奶奶是全村年纪最大的“全福”之ใ人，所以作了喜娘。她穿戴新，白发梳得整整齐齐，髻上扎了大段红头绳，看上去像朵石蒜花，她枯瘦的手时不时从边上金娇端着的红漆托盘里抓起混杂着枣子豆子花生的白米，朝表姑即将前行的路上撒去，边撒，边赞，让人听了心和她的声音起颤动。
我的19๗68第四部ຖ分2
“啊哈哈娘哎”
表姑越走越远，哭声到后来像唱歌，闪闪地在云里飘
由于妈妈奶奶梅姨她们送亲去了，我和弟弟忽然间自由得就像两匹脱缰的野马。其他的孩子也和我们样，沾了表姑出嫁的光，工夫不用做了，大家成群结伙地串ธ门。妹仔人坐在树荫下绣花荷包和鞋垫，或是跌五指打沉沉，玩得文文静静的，点也没了往日的野气。而卵鬼仔则ท像归山之猴，上树爬墙，挖泥鳅掏鸟窝，闹得不亦乐乎ๆ。我先是和喜秀她们打了会子沉沉，可惜那条麻绳沾了水，不会儿磨烂了，把金娇็摔了个狗啃泥。没了绳子改玩跳海，这是我的拿手好戏，总是我赢，最后气得喜秀要和我比赛绣荷包。我绣了两针ฤ，围观的妹仔人全部拍着手笑，笑我绣的针ฤ脚像老蟹爬沙留下的脚迹，我自己也觉得那两针ฤ凑起来有根手指那ว么长，怎么看都不顺眼，所以也不太好意思。正巧这时阿林他们玩抓坏蛋的游戏从我们坪上过，小文被他们当做坏蛋用毛藤捆住手，正撅着屁股垂头丧ç气地走在以阿林为首的“解放军”前面。“解放军”们头戴柳枝帽，腰上捆着禾草绳，绳上插着象征手枪或军刀的木棍，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更可气功是金龙，看见我后居然拽住小文腰上的绳子，口里先是哟啊了几句，接着得意地举起手中的木棍做势往小文头上劈，口里唱道：“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小文被他拽，狠狠摔了跤，咧嘴大哭起来。
“喂喂，你们凭什么让他当国民党俘虏？不就是欺负他小？看我的。”
我边喊边冲，顺手将金龙推，金龙也跌了跤！旁的金娇็看见后，嗷嗷地跑过来，要和我干架，我才不吃她这个亏呢，俯身抓起把沙子撒，她正好在下风方แ向，沙子将她的眼迷了，她呜呜乱ກ叫着，我趁机拉着小文飞快地跑回了家，同跟过来的还有阿林和夏发。
“你们俩个不准进。”
我恨他们让小文做了俘虏，将半扇子们死死按住。可阿林夏发他们搬来个树蔸，在树蔸上垫了下脚，竟从半扇子门上跨了过来。
“告诉你，天紫，我们先做俘虏的，这都是抓阉抓的，你发什么性子？他又不是真的俘虏。”
阿林在我脑门上戳了指头，拿瓢勺到เ缸里舀了满满勺水，咕嘟咕嘟็牛饮光了。夏发则ท像饿痨鬼，打开菜橱的纱门就端菜碗。
“你干什么？我们家的菜不多了，你不要吃。”
小文立马拖住他的腿不让动。夏发嘘了他声，这边手点也不闲着，抓了把酸菜匆匆往嘴里塞。
“哎哟，我饿死了，都怪你们这些人。上次给你们吃饼干好心不得好报，准是鬼金龙告的密。饼干抄没了不讲，我爸还抓去修水库，告诉你，我娘昨天哭了，说是前几日大队又来了人，讲我爸可能ม要打成现形反革命，我娘好害怕呐。”
夏发在家中肯定没吃饱；三下两把的，那碗酸菜竟让他吃了个底朝天。
阿林“咦”了声，说大家都讲空投的降落伞里除了传单饼干以外，还有钱和手枪。夏发怔了怔，忽然掩脸揩了揩眼睛，再抬头时，他的眼睛有些微红。他瓮声告诉我们，前不久家里引火时烧的是粉红色的传单，但他不识字，不晓得上面写的是什么เ，他担心父母会被抓起来。虽说钱和枪他真的没看见，可问题是他们家最近确实生活变好了不少，这几墟居然每次都买了肉。
我的1968第四部ຖ分3๑
“他们说台湾空投的假钱没人认得出来。”
阿林这样分析了后，觉得夏发家可能是用了那样的假钱，不料句话却惹毛了夏发，两ä人竟在灶下扭打起来。小文高兴坏了，在那儿拍巴掌念顺口溜：卵头宝，打跤了，个ฐ哭，个笑，下巴长个猪尿泡！我劝架不住，便打开半扇子门让他们到外头去打。
“等下打落了碗筷我妈归来要你们赔的。”
我这样讲，他俩真当正听话，齐齐地住了手，“嗖”地窜到เ巷子里去了。
突然间，他俩又齐齐跳回了屋内，满是汗渍泥沙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你家巷子里面躲了个人！”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我和小文还来不及惊叫，阿林他们也尚未来得及关门，就见个黑乎乎的人影闪了进来。
“阿林，夏发，天紫，是我！”
当眼面前这个头发胡子半尺长，衣衫筋筋吊吊的野人小声地喊出我们的名字时，我们的眼睛只怕瞪得有鸡蛋那ว么大了。可还没等我们表达出自己的惊讶，他便树桩般“咕咚”声栽倒在地！
是福祥！
“他昏过去了。可能是饿昏的。快，去舀勺冷水来。”
阿林先是用烧火的柴草垫高福祥的头，接着把夏发取来的冷水用手鞠着往他头上脸上泼去。不会儿，福祥醒了。他看上去病得很重，嘴唇发白脱皮，削瘦的两颊却红得像桂仙的头发。那ว双以前笑起来弯月般的眼睛陷在高高的眉骨和颧骨之间，仿佛两块不小心滑落的凉水屑，黑亮而呆滞。
“玉娇出嫁了，玉娇出嫁了！”
福祥双眼睛失神地瞪着屋顶，口里喃喃地反复讲着这句话。
看着他，我们几个ฐ都很兴奋。怎么说呢，福祥气息奄奄地躺在这儿，他的生死几乎ๆ悬在我们的念之间。尽管那时还小，却也知道这是种责任，而且是种危险的责任。我们默默地分头行动，就连小文也听从阿林的吩咐，乖乖地将灶前的燥路箕扒散盖到已经被我们拖到เ饭堂去的福祥身上。我们家的灶间很浅，别ี人从门口过眼就能ม看见福祥的，所以我们把饭堂的门关上了。小文本来也要跟着出来的，这时福祥醒了，并从破烂的口袋里掏出几枚野果。小文看着香喷喷的鲜艳果实，胆子猛然间大了起来。当我抱着个ฐ南瓜回来时，看见小文正在和福祥聊天。
“你不要怕，要是有人来了我会用雕石仔打他们的。”
小文从裤兜里掏出树丫做的弹弓，安慰着福祥，样子很可爱。
“天紫，你表姑好吗？她伤心不伤心？”
福祥拉着我的手不放。这时我闻到他身上的臭气，还有，他的手烫得跟火碳样，吓得我立马叫了起来。
“哎呀福祥，你在发烧。阿林，他病得好重。你的汤做好了没有？我怕他又要昏过去了。”
“别急，马上就好。”
说话间阿林过来了，可他端来的是什么汤呀？片红红的南瓜糊里头窝着几只毛绒绒的东西，仔细看，才知那是快要出壳的小鸡，原来阿林把我家母鸡孵小鸡的鸡蛋给拿来做汤了，这种汤怎么เ吃得下去呢？我差点要呕出来。可饿坏了的福祥却唏溜唏溜地喝得很欢。
“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