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成局。可以废寝忘食，有任公先生的？何况贤者不免。打牌兴亦不浅。我在清华念书的时候，就听说任公先生有句名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读书兴趣浓厚，
麻将不过是，还有功夫打牌？梁任公先生即是á，上了牌桌全神贯注，文弱书生？二者的诱惑力吸引力有多么เ大，顶多变&#x。书读多了，没有什么害处，可以想见，焉能ม想到&。经常不断的十圈二十圈麻将打下去，那毛病可就大了。玩玩有何不可，可以打牌，我们没有他那样的学问风操，不得藉口。
胡适之ใ先生也偶然喜欢摸几圈。有年在上海，饭后和潘光旦罗隆基饶子离和我，走到品香开房间打牌。硬木桌上打牌，滑溜溜的，震天价响，有人认为痛快。我照例作壁上观。言明只打八圈。打到最后圈已近尾声，局势十分紧张。胡先生坐庄，潘光旦坐对面，三副落地，吊单，显然是副满贯的大牌。“扣他的牌，打荒算了。”胡先生摸到张白板，地上已有两张白板。“难道他会吊孤张？”胡先生口中ณ念念有词，犹豫不决。左右皆曰：“生张不可打，否则ท和下来要包！”胡适先生自己的牌也是把满贯的大牌，且早已听张，如果扣下这张白板，势必拆牌应付，于心不甘。犹豫了好阵子，“冒下险，试试看。”拍的声把白板打了出去！“自古成功在尝试”，这回却是“尝试成功自古无”了。潘光旦嘿嘿笑，翻出底牌，吊的正是白板。胡先生包了。身上现钱不够，开了张支票，三十几元。那时候这不算是小数目。胡先生技艺不精，没得怨。
抗战期间，后方的人，忙的是忙得不可开交，闲的是闷得发慌。不知是谁诌了四句俚词：“个中ณ国人，闷得发慌。两个中国人，就好商量。三个中国人，作不成事。四个中国人，麻将场。”四个人凑在起，天造地设，不打麻将怎么办？雅舍也备有麻将，只是备不时之需。有回有客自重庆来，第二天就回去，要求在雅舍止宿夜。我们没有招待客人住宿的设备，颇有难色，客人建议打个ฐ通宵麻将。在三缺的情形下，第四者若是坚不下场，大家都认为是伤天害理的事。于是我也不得不凑角。这夜打下来，天旋地转，我只剩得奄奄息，誓言以后在任何情形之下，再也不肯做这种成仁取义的事。
麻将之中自有乐趣。贵在临机应变，出手迅速。同时要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有如谈笑用兵。徐志摩就是把好手，牌去如飞，不加思索。麻将就怕“长考”。家长考，三家暴躁。以我所知，麻将道要推太太小姐们最为ฦ擅长。在桌牌上我看见过真正春笋般的玉指洗牌砌牌，灵巧无比。美国佬的粗笨大手砌牌需要根大尺往前推，否则牌就摆不直！我也曾听说某位太太有接连三天三夜不离开牌桌的纪录，虽然她最后崩溃以至于吃什么吐什么！男ç人们要上班，就无法和女性比。我认识的女性之中ณ有位特别长于麻将，经常午间起床，午后二时切准备就绪，呼朋引类，麻将开场，直打到夜深。雍容俯仰，满室生春。不仅是技压侪辈，赢多输少。我的朋友卢冀野是个倜傥不羁的名士，他和这位太太打过多次麻将，他说：“政府于各部会之外应再添设个‘俱乐部’，其中设麻将司，司长职非这位太太莫属矣。”甘拜下风的不只是他个人。
路过广州，耳畔ึ常闻噼噼啪啪的牌声，而且我在路边看见辆停着的大卡车，上面也居然摆着张八仙桌，四个人露天酣战，行人视若无睹。餐馆里打麻将，早ຉ已通行，更无论矣。在台湾，据说麻将之风仍然很盛。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麻将，有些地方的寓公寓婆亦不能免。麻将的诱惑力太大。
王尔德说过：“除了诱惑之外，我什么都能抵抗。”我不打麻将，并不妄以为自己志行高洁。我脑筋迟钝，跟不上别人反应的速度，影响到麻将的节奏。赶快就出参差。我缺乏机智，自己้的副牌都常照顾不来，遑论揣度别人的底细，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如何可以应付大局？打牌本是寻乐่，往往是寻烦恼，又受气又受窘，干脆不如不打。费时误事的大道理就不必说了。有人说卫生麻将又有何妨？想想看，鸦片烟有没有卫生鸦片，海洛因有没有庄生海ร洛因？大凡卫生麻将，结果常是有碍卫生。起初输赢小，渐渐提升。起初ม是朋友，渐渐成赌友，旦成为赌友，没有交情可言。我曾看见两ä位朋友，都是斯文中人，为ฦ了甲扣了乙张牌，宁可自己不和而不让乙和，事后还扬扬得意，以牌示乙๗，乙๗大怒。甲说在牌桌上损人不利己的事是可以做的，话不投机，大打出手，人仰桌翻。我又记得另外桌，庄家连和七把，依然手顺，把另外三家气得目瞪口呆面色如土，结果是勉强终局，不欢而散。赢家固然高兴，可是输家的脸看了未必好受。有了这些经验，看了牌局我就怕，坐壁上观也没兴趣。何况本来是个穷措大，“黑板上进来白板上出去”也未免太惨。
对于沉湎于此道中的朋友们，无论男女，我并不概ฐ诅咒。其中至少有部分可能是在生活上有什么隐痛，藉此忘忧，如同吸食鸦片样久ื而上瘾，不易戒掉。其实要戒也很容易，把牌和筹码以及牌桌起蠲除，洗手不干便是。
／／｜小／／说／
雅舍菁华写字
在从前，写字是件大事，在“念背打”教育体系当中占个很重要的位置，从描红模子的横平竖直，到写墨卷的黑大圆光，中间不知有多大勤苦。记得小时候写字，老师冷不防的从你脑后把你的毛笔抽走，弄得你手掌的墨，这证明你执笔不坚，是要受惩罚的。这样恶作剧ຕ还不够，有的在笔管上套大铜钱，个，两个，乃至三四个，摇动笔管只觉头重脚轻，这原理是和国术家腿上绑沙袋差不多，旦ຆ解开重负便会身轻似燕极尽飞檐走壁之能事，如果练字的时候笔管上驮着好几两重的金属，旦握起不加附件的竹管，当然会龙飞蛇舞，得心应手了。写寸径的大字，也有人主张用悬腕法，甚至悬肘法，写字如站桩，挺起腰板，咬紧ู牙关，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在这种姿态中写出来的字，据说是能力透纸背。现代的人无需受这种折磨。“科学”已经废除了，只会写几个“行”“阅”“如拟”“照办”，便可为官。自来水笔代替了毛笔，横行左行也可以应酬问世，写字道，渐渐的要变成“国粹”了。
当作种艺术看，中国书法是很独特的。因为字是艺术，所以什么“永字八法”之类的说数，其效用也就和“新诗作法”“小说作法”相差不多，绳墨当然是可以教的，而巧ู妙各有不同，关键在于个ฐ人。写字最容易泄露个人的个性，所谓“字如其人”大抵不诬。如果每个字都方方正正，其人大概拘谨，如果伸胳臂拉腿的都逸出格外，其人必定豪放，字瘦如柴，其人必如排骨，字如墨猪，其人必近于“五百斤油”。所以郑板桥的字，就应该是那样的倾斜ฒ古怪，才和他那吃狗肉傲公卿的气概ฐ相称，颜鲁公的字就应该是那样的端庄凝重，才和他的临ภ难不苟的品格相合，其间无丝毫勉强。
在“文字国”里，需要写字的地方特别多，擘窠大字至蝇头小楷，都有用途。可惜的是，写字的人往往不能ม用其所长，且常用错了地方。譬如，凿石摹壁的大字，如果不能使山川生色，就不如给当铺酱园写写招牌，至不济也可以给煤ศ栈写“南山高煤”。有些人的字不宜在壁上题诗，改写春联或“抬头见喜”就合适得多。有的人写字技术非常娴熟，在茶壶盖上写“片冰心”是可以胜任的，却偏爱给人题跋字画ฑ。中堂条幅对联，其实是人人都可以写的，不过悬挂的地点应该有个分别ี，有的宜于挂在书斋客堂，有的宜于挂在饭铺理发馆，求其环境配合，气味相投，如是而已。
“善书者不择笔”，此说未必尽然，秃笔写铁线篆，未尝不可，临赵孟睢靶木本陀欣选中吹眉嵬&r;๙危大概是尖毫。笔墨纸砚，对于字的影响是不可限量的。有时候写字的人除了工具之外还讲究点特殊的技巧，最妙者无过于某公之笔虎，八尺的宣纸，布满了个虎字，气势磅礴，气呵成，尤其是那直竖，顶天立地的笔直根杉木似的，煞是吓人。据说，这是有特别办法的，法用马弁名，牵着纸端，在写到那竖的时候把笔顿好，喊声“拉”，马弁牵着纸就往后扯，笔直的竖自然完成。
写字的人有瘾，瘾大了就非要替人写字不可，看着人家的白扇面，就觉得上面缺点什么，至少也应该有“精气神”三个字。相传有人爱写字，尤其是爱写扇子，后来腿坏，以至无扇可写；人问其故，原来是大家见了他就跑，他追赶不上了。如果字真写到好处，当然不需腿健，但写字的人究竟是腿健者居多。
影响我的几本书
我喜欢书，也还喜欢读书，但是病懒，大部分时间荒嬉掉了！所以实在没有读过多少书。年届而立，才知道发愤，已经晚了。几经丧ç乱，席不暇暖，像董仲舒三年不窥圆，米尔顿五年隐于乡，那样有良好环境专心读书的故事，我只有艳羡。多少年来所读之书，随缘涉猎，未能专精，故无所成。然亦间有几部ຖ书对于我个ฐ人为学做人之道不无影响。究竟那几部ຖ书影响较大，我没有思量过，直到เ八年前有天邱秀文来访问我，她提出了这么个问题，她问我所读之ใ书有那ว几部使我受益较大。我略为思索ิ，举ะ出七部ຖ书以对，略加解释，语焉不详。邱秀文记录得颇为ฦ翔实，亏她细心的联缀成篇，并以标题“梁实秋的读书乐”，后来收入她的个小册“智者群像”，时报文化出版公司出版。最近联副推出系列文章，都是有关书和读书的，编者要我也插上脚，并且给我出了个题目“影响我的几本书”。我当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考生，遇到เ考官出了个我不久以前作过的题目，自以为驾轻就熟，写起来省事，于是色然而喜，欣然应命。题目像是旧的，文字却是新的。这便是我写这篇东西的由来。
第部影响我的书是水浒传。我在十四岁进清华才开始读小说，偷偷的读，因为那时候小说被目为“闲书”，在学校里看小说是悬为ฦ历禁的。但是我禁不住诱惑，偷闲在海ร甸家小书铺买到部绿牡丹ล，密密麻麻的小字光纸石印本，晚上钻在蚊帐里偷看，也许近视眼就是这样养成的。抛卷而眠，翼晨忘记藏起，查房的斋务员在枕下摸，手到擒来。斋务主ว任陈筱田先生唤我前去应询，瞪著大眼厉声咤问：“这是嘛？”天津话“嘛”就是“什么”随后把书往地上丢â，说“去吧！”算是从轻发落，没有处罚，可是我忘不了那被叱责的耻辱。我不怕，继续偷看小说，又看了肉蒲团灯草和尚金瓶梅等等。这几部小说，并不使我满足，我觉得内容庸俗粗糙下流。直到我读到水浒传才眼前亮，觉得这是部伟大的作品，不愧金圣叹称之为第五才子书，可以和庄马蚤史记杜诗并列。我读，再读，三读，不忍释手。曾试图默诵百零八条好汉的姓名绰号，大致不差并不是每人物都栩栩如生，精采的不过五分之，有人说每个人物都有特色，那是夸张。也曾试图搜集香烟盒里是大联珠还是前门？百零八条好汉的图片。这部ຖ小说实在令人著迷。水浒作者施耐庵在元末以赐进士出身，生卒年月不详，生经历我们也不得而知。这没有关系，我们要读的是书。有人说水浒作者是罗贯中，根本不是他，这也没有关系，我们要读的是书。水浒有七十回本，有百回本，有百十五回本，有百二十回本，问题重重；整个故事是否早先有过演化的历史而逐渐形成的，也很难说；故事是北宋淮安大盗伙人在山东寿张县梁山泊聚义แ的经过，有多大部分与历史符合有待考证。凡此种种都不是顶重要的事。水浒传的主题是“官逼民反，替天行道”。个ฐ个好汉直接间接的吃了官的苦头，有苦无处诉，于是铤而走险，逼上梁山，不是贪图山上的大碗酒大块肉。官，本来是可敬的。奉公守法公忠体国的官，史不绝书。可是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贪污枉法的官却也不在少数。人踏上仕途，很容易被污染，会变成为另外种人，他说话的腔调会变，他脸上的筋肉会变，他走路的姿势会变，他的心的颜色有时候也会变。“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过骄奢的生活，成特殊阶级，也还罢了，若是为ฦ非作歹，鱼肉乡民，那罪过可大了。水浒写的是平民的股怨气。不平则ท鸣，容易得到读者的同情，有人甚至不忍责那些非法的杀人放火的勾当。有人以终身不入官府为荣，怨毒中人之深可想。
较近的叛乱事件，义和团之乱是令人难忘的。我生于庚子后二年，但是清廷的糊涂，八国联军之肆虐，从长辈口述得知梗概。义和团是由洋人教士勾结官府压迫人民所造成的，其意义和梁山泊起义不同，不过就其动机与行为而言，我怜其愚，我恨其妄，而又不能不寄予多少之ใ同情。义和团不可以个“匪”字而笔抹煞。英国俗文学中ณ之罗宾汉的故事，其劫强济贫目无官府的游侠作风之所以能赢得读者的赞赏，也是因为它能伸张般人的不平之ใ感。我读了水浒之后，我认识了人间的不平。
我对于水浒有点极为不满。作者好像对于女性颇不同情。水浒里的故事对于所谓夫滛妇有极精采的描写，而显然的对于女性特别残酷。这也许是我们传统的大男ç人主义，向不把女人当人，即使当作人也是次等的人。女人有所谓贞操，而男人无。水浒为人抱不平，而没有为女人抱不平。这虽不足为水浒病，但是水浒对于欣赏其不平之鸣的读者在影响上不能不打点折扣。
第二部书该数胡适文存。胡先生生在我们同时代，长我十岁，我们很容易忽略其伟大，其实他是我们这代人在思想学术道德人品上最为杰出的个。我读他的文存的时候，我尚在清华没有卒业。他影响我的地方有三：
是他的明白清楚的白话文。明白清楚并不是散文艺术的极致，却是切散文必须具备的起码条件。他的文学改良刍议，现在看起来似嫌过简，在当时是震聋发膭的巨著。他的白话文学史的看法，他对于文学尤其是诗的艺术的观念，现在看来都有问题。例如他直到晚年还坚持的说律诗是“下流”的东西，骈四俪六当然更不在他眼里。这是他的偏颇็的见解。可是在五四前后，文章写得像他那样明白晓畅不枝不蔓的能有几人？我早年写作，都是以他的文字作为模仿的榜样。不过我的文字比较杂乱，不及他的纯正。
二是他的思想方法。胡先生起初倡导杜威的实验主义，后来他就不弹此调。胡先生有句话，“不要被别人牵著鼻子走！”像是给人的当头棒喝。我从此不敢轻信人言。别人说的话，是者是之，非者非之，我心目中不存有偶像。胡先生曾为文批评时政，也曾为文对什么主义质疑，他的几位老朋友劝他不要发表，甚至要把已经发排的稿件擅自抽回，胡先生说：“上帝ຓ尚且可以批评，什么人什么事不可批评？”他的这种批评态度是可佩服的。从大体上看，胡先生从不侈言革命，他还是个“儒雅为业”的人，不过他对于往昔之不合理的礼教是不惜加以批评的。曾有人家里办丧事，求胡先生“点主”，胡先生断然拒绝，并且请他阅看胡适文存里有关“点主”的篇文章，其人读了之后翕然诚服。胡先生对于任何件事都要寻根问底，不肯盲从。他常说他有考据癖，其实也就是独立思考的习惯。
三是他的认真严å肃的态度。胡先生说他生没写过篇不用心写的文章，看他的文存就可以知道确是如此，无论多小的题目，甚至封短札，他也是像狮子搏兔似的全力以赴。他在庐山偶然看到เ个和尚的塔，他作了八千多字的考证。他对于水经注所下的功夫是惊人的。曾有人劝他移考证水经注的功夫去做更有意义แ的事，他说不，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要把研究学问的方แ法传给后人。我对于水经注没有兴趣，胡先生的著作我没有不曾读过的，唯水经注是例外。可是他治学为文之认真的态度，是我认为应该取法的。有次他对几个朋友说，写信定要注明年月日，以便查考。我们明知我们的函件将来没有人会来研究考证，何必多此举？他说不，要养成这个习惯。我接受他的看法，年月日都随时注明。有人写信谨注月日而无年分，我看了便觉得缺憾。我译莎士比亚，大家知道，是由于胡先生的倡导。当初约定年译两本，二十年完成，可是我拖了三十年。胡先生直关注这件工作，有次他由台湾飞到เ美国，他随身携带在飞机上阅读的书包括亨利四世下篇的译本。他对我说他要看看中译的莎士比亚能ม否令人看得下去。我告诉他，能否看得下去我不知道，不过我是认真翻译的，没有随意删略，没敢潦草。他说俟全集译完之ใ日为我举行庆祝，可惜那ว时他已๐经不在了。
第三本书是白璧德的卢梭与浪漫主义。白璧德rbbຘb是哈佛大学教授，是位与时代潮流不合的保守主ว义学者，我选过他的英国十六世纪以后的文学批评课，觉得他很有见解，不但有我们前所未闻的见解，而且是和我自己的见解背道而驰。于是我对他发生了兴趣。我到书店把他的著作五种古脑儿买回来读，其中ณ最有代表性的是他的这本卢梭与浪漫主义แ。他毕生致力于批判卢梭及其代表的浪漫主义，他针砭流行的偏颇的思想，总是归根到卢梭的自然主ว义。有幅漫画讽刺他，画ฑ他匍匐地面揭开被单窥探床下有无卢梭藏在底下。白璧德的思想主张，我在“学衡”杂志所刊吴宓梅光迪几位介绍文字中已略๓为知其二，只是学衡固执的使用文言，对于般受了五四洗礼ึ的青年很难引起共鸣。我读了他的书，上了他的课，突然感到他的见解平正通达而且切中时弊。我平夙心中蕴结的些浪漫情操几为之扫而空。我开始省悟，五四以来的文艺思潮应该根据历史的透视而加以重估。我在学生时代写的第篇批评文字中国现代文学之浪漫的趋势就是在这个时候写的。随后我写的文学的纪律文人有行，以至于较后对于辛克莱拜金艺术的评论，都可以说是受了白璧德的影响。
白璧德对东方แ思想颇็有渊源，他通晓梵文经典及儒家与老庄的著作。卢梭与浪漫主义有篇很精采的附录论老庄的“原始主ว义”，他认为卢梭的浪ฐ漫主义颇有我国老庄的色彩。白璧德的基本思想是与古典的人文主义相呼应的新人文主ว义。他强调人生三境界，而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他有内心的理性控制，不令感情横决。这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性二元论。中庸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ใ谓教”，孔子所说的“克己复礼”，正是白璧德所乐于引证的道理。他重视的不是&;柏格森所谓的“创造力”而是&;๙r克制ๆ力。个人的道德价值，不在于做了多少事，而是在于有多少事他没有做。白璧德并不说教，他没有教条，他只是坚持个ฐ态度——健康与尊严的态度。我受他的影响很深，但是我不曾大规模的宣扬他的作品。我在新月书店曾经辑合学衡上的几篇文字为小册印行，名为白璧德与人文主义，并没有受到人的注意。若干年后，宋淇先生为美国新闻处编译本美国文学批评，其中ณ有篇是卢梭与浪漫主义的章，是我应邀翻译的，题目好像是浪漫的道德。三十年代左倾仁兄们鲁迅及其他谥我为“白璧德的门徒”，虽只是顶ะ帽子，实也当之有愧，因为白璧德的书并不容易读，他的理想很高也很难身体力行，称为门徒谈何容易！
第四本书是叔本华的隽语与谶言。这位举世闻名的悲观哲学家，他的主要作品r我没有读过，可是这部零零碎碎的札记性质的书却给我莫大的影响。
叔本华的基本认识是；人生无所谓幸福，不痛苦便是幸福。痛苦是真实的，存在的，积极的；幸福则是消极的，并无实体的存在。没有痛苦的时候，那种消极的感受便是幸福。幸福是种心理状态，而非实质的存在。基于此种认识，人生努力方向应该是尽量避免痛苦，而不是追求幸福，因为根本没有幸福那样的个东西。能避免痛苦，幸福自然就来了。
我不觉得叔本华的看法是诡辩。不过避免痛苦不是件简单的事，需要慎思明辨，更需要当机立断。
第五部书是斯陶达的对文明的反叛rr：“r”。这不是部古典名著，但是影响了我的思想。民国十四年，潘光旦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念书，住在黎文斯通大厦，有天我去看他，他顺手拿起这本书，竭力推荐要我读。光旦是优生学者，他不但赞成节育，而且赞成“普罗列塔利亚”少生孩子，优秀的知识分子多生孩子，只有这样做，民族的品质才有希望提高。人票的“德谟克拉西”是不合理的，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克拉西”较近于理想。他推崇孔子，但不附和孟子的平民之说。他就是这样有坚定信念而非常固执的位学者。他郑重推荐这本书，我想必有道理，果然。
斯陶达的生平不详，我只知道他是美国人，八八三年生，九五○年卒，对文明的反叛出版于九二二年，此外还有欧洲种族的实况九二四年欧洲与我们的钱九三二年及其他。这本对文明的反叛的大意是：私有财产为人类文明的基础。有了私有财产的制度，然后人类生活型态，包括家庭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各方面，才逐渐的发展而成为文明。马克斯与恩格斯于八四八年发表的个小册子r声言私有财产为切罪恶的根源，要彻底的废除私有财产制ๆ度，言激而辩。斯陶达认为这是反叛文明，是对整个ฐ人类文明的打击。
文明发展到相当阶段会有不合理的现象，也可称之ใ为病态。所以有心人就要想法改良补救，也有人就想象个理想中的黄金时代，悬为希望中的目标。礼ึ记礼ึ运所谓的“大同”，虽然孔子说“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实则大同乃是理想世界，在尧舜时代未必实现过，就是禹汤文武周公的“小康之治”恐怕也是想当然耳。西洋哲学家如柏拉图如斯多亚派创始者季诺如陶斯玛·摩尔，及其他，都有理想世界的描写。耶苏基督也是常以慈善为教，要人共享财富。许多教派都不准僧侣自蓄财产。英国诗人柯律芝与马蚤赛r在七九四年根据卢梭与高德文的理想居然想到美洲的宾夕凡尼亚去创立个共产社区，虽然因为ฦ缺乏经费而未实现，其不满于旧ງ社会的激|情可以想见。不满于文明社会之现状，是相当普遍的心理。凡是有同情心和正义แ感的人对于贫富悬殊壁垒分明的现象无不深恶痛绝。不过从事改善是回事，推翻私有财产制度又是回事。至若以整个国家甚至以整个ฐ世界孤注掷的做个ฐ渺茫的理想的实验，那就太危险了。文明不是短期能累็积起来的，却可毁灭于旦。斯陶达心所谓危，所以写了这样的本书。
第六部书是六祖坛经。我与佛教本来毫无瓜葛。抗战时在北碚缙云山上缙云古寺偶然看到太虚法师领导的汉藏理学院，群和尚在翻译佛经，香烟缭绕，案积贝多树叶帖帖然，字斟句酌，庄严肃穆。佛经的翻译原来是这样谨慎而神圣的，令人肃然起敬。知客法舫，彼此通姓名后得知他是新月的读者，相谈甚欢，后来他送我本他作的金刚经讲话，我读了也没有什么领悟。三十八年我在广州，中山大学外文系主任林文铮先生是位狂热的密宗信徒，我从他那里借到六祖坛经，算是对于禅宗作了初ม步的接触，谈不上了解，更谈不到开悟。在丧乱中我开始思索生死这大事因缘。在六榕寺瞻仰了六祖的塑像，对于这位不识字而能顿ู悟佛理的高僧有无限的敬仰。
六祖坛经不是人时所作，不待考证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是禅宗大旨尽萃于是。禅宗主张不立文字，但阐明宗旨还是不能不借重文字。据我浅陋的了解，禅宗主张顿ู悟，说起来简单，实则甚为神秘。棒喝是接引的手段，公案是参究的把鼻。说穿了即是要人下子打断理性的逻辑的思维，停止常识的想法，蓦然惊之中灵光闪动，于是进入种不思善不思恶无生无死不生不死的心理状态。在这状态之中得见自心自性，是之谓明心见性，是之谓言下顿ู悟。
有次我在胡适之ใ先生面前提起铃木大拙，胡先生正色曰：“你不要相信他，那是骗人的！”我不作如是想。铃木不像是有意骗人，他可能确是相信禅宗顿悟的道理。胡先生研究禅宗历史十分渊博，但是他自己没有做修持的功夫，不曾深入禅宗的奥秘。事实上他无法打入禅宗的大门，因为禅宗大旨本非理性的文字所能ม解析说明，只能用简略的象征的文字来暗示。在另方面，铃木也未便以胡先生为门外汉而加以轻蔑。因为进入文字辩论的范围便必须ี使用理性的逻辑的方式才足以服人。禅宗的境界用理性逻辑的文字怎样解释也说不明白，须要自身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我看胡适铃木之论战根本是不必要的，因为两个人不站在个层次上。个说有鬼，个说没有鬼，能有结论么？
我个人平夙的思想方式近于胡先生类型，但是我也容忍不同的寻求真理的方แ法。哈姆雷特幕二景，哈姆雷特见鬼之后对于来自威吞堡的学者何瑞修说：“宇宙间无奇不有，不是你的哲学全能梦想得到的。”我对于禅宗的奥秘亦作如是观。六祖坛经是我最初亲近的佛书，带给我不少喜悦，常引我作超然的遐思。
第七部书是卡赖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r：rrrrr原是系列ต的演讲，刊于八四年。卡赖尔的文笔本来是汪洋恣肆，气势不凡，这部书因为原是讲稿，语气益发雄浑，滔滔不绝的有雷霆万钧之势。他所谓的英雄，不是专指掣旗斩将攻城略๓地的武术高超的战士而言，举凡卓越等伦的各方面的杰出人才，他都认为是英雄，神祗先知国王哲学家诗人文人都可以称为英雄，如果他们能做人民的领袖时代的前驱思想的导师。卡赖尔对于人类文明的历史发展有基本信念，他认为人类文明是极少数的领导人才所创造的。少数的杰出人才有所发明，于是大众跟进。没有睿智的领导人物，浑浑噩噩的大众就只好停留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证之于历史，确是如此。这种说法和孙中山先生所说“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不知不觉”，若合符节。卡赖尔的说法，人称之为“伟人学说”rr。他说政治的妙谛在于如何把有才智的人放在统治者的位置上去。他因此而大为称颂我们的科举取士的制度。不过他没注意到取士的标准大有问题，所取之士的品质也就大有问题。好人出头是他的理想，他们憧憬ä的是贤人政治。他怕听“拉平者”r那套议论，因为人有贤不肖，根本不平等。仅管尽力拉平世间的不平等的现象，领导人才与人民大众对于文明的贡献究竟不能等量齐观。
我接受卡赖尔的伟人学说，但是我同时强调伟人的品质。尤其是政治上的伟人责任重大，如果他的品质稍有问题，例如轻言改革，囿于私见，涉及贪婪，用人不公，立刻就会灾及大众，祸ຖ国殃民。所以我面崇拜英雄，面深厌独裁。我愿他泽及万民，不愿他成为ฦ偶像。卡赖尔不信时势造英雄，他相信英雄造时势。我想是英雄与时势交相影响。卡赖尔受德国菲士特的影响，以为代英雄之出世涵有“神意”“”，又受喀尔文派清教思想的影响，以为上帝的意旨在指挥英雄人物。这种想法现已难以令人相信。
第八部书是玛克斯·奥瑞利ำ斯rr的沈思录，这是西洋斯托亚派哲学最后部杰作，原文是希腊文，但是译本极多，单是英文译本自十七世纪起至今已有二百多种。在我国好像注意到这本书的人不多。我在民国四十八年将此书译成中文，由协志出版公司印行。作者是千八百多年前的罗马帝国的皇帝ຓ，以皇帝之尊而成为苦修的哲学家，并且给我们留แ下这样的部书真是奇事。
斯托亚派哲学涉及三个部门：物理学论理学伦理学。这派的物理学，简言之，即是唯物主义加上泛神论，与柏拉图之以理性概念为ฦ唯真实存在的看法正相反。斯托亚派认为ฦ只有物质的事物才是真实的存在，但是物质的宇宙之中偏存着股精神力量，此力量以不同的形势出现，如人，如气，如精神，如灵魂，如理性，如主宰切的原理，皆是。宇宙是神，人所崇奉的神祗只是神的显示。神话传说全是寓言。人的灵魂是从神那ว里放射出来的，早晚还要回到那里去。主宰切的神圣原则即是使切事物为了全体利ำ益而合作。人的至善的理想即是有意识的为ฦ了共同利益而与天神合作。至于这派的论理学则包括两部门，是辩证法，是修辞学，二者都是思考的工ื具，不太重要。玛克斯ั最感兴趣的是伦理学。按照这派哲学，人生最高理想是按照ั宇宙自然之道去生活。所谓“自然”不是任性放肆之意，而是上面说到的宇宙自然。人生除了美德无所谓善，除了罪行无所谓恶。美德有四：为智慧，所以辨善恶；二为公道，以便应付切悉合分际；三为勇敢，藉以终止痛苦；四为节制，不为ฦ物欲所役。人是宇宙的部ຖ分，所以对宇宙整体负有义务，应随时不忘本分，致力于整体利益。有时自杀也是正当的，如果生存下去无法善尽做人的责任。
沉思录没有明显的提示个哲学体系，作者写这本书是在做反省的功夫，流露出无比的热诚。我很响往他这样的近于宗教的哲学。他不信轮回不信往生，与佛说异，但是他对于生死这大事因缘却同样的不住的叮咛开导。佛示寂前，门徒环立，请示ิ以后当以谁为师，佛说：“以戒为师。”戒为切修行之本，无论根本五戒沙弥十戒比丘二百五十戒，以及菩萨十重四十八轻之ใ性戒，其要义无非是克制ๆ。不能持戒，还说什么定慧？佛所斥ม为外道的种种苦行，也无非是戒的延伸与歪曲。斯托亚派的这部ຖ杰作坦示ิ了个修行人的内心了悟，有些地方不但可与佛说参证，也可以和我国传统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及“克己้复礼”之说相印证。英国十七世纪剧作家范伯鲁的旧病复发r里有个愚蠢的花花大少浮平顿爵士r，他说了句有趣的话：“读书乃ี是以别人脑筋制造出的东西以自娱。我以为有风度有身分的人可以凭自己头脑流露出来的东西而自得其乐。”书是精神食粮。食粮不定要自己生产，自己生产的不定会比别ี人生产的好。而食粮还是我们必不可或缺的。书像是股洪流，是多年来多少聪明才智的人点点滴滴的汇集而成，很难得有人能ม毫无凭藉的立地涌现出部ຖ书。读书如交友，也靠缘分，吾人有缘接触的书各有不同。我读书不多，有缘接触了几部ຖ难忘的书，有如良师益友，获益非浅，略如上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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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癸亥
我是清华癸亥级毕业的。现在又逢癸亥，六十年甲子，晃儿！我们以为六十周年很难得，其实五十九周年也很难得，六十周年更难得。不过甲子是个整数罢了。
我在清华，住就是八年，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回忆起来当然也有些琐碎的事可说。我在清华不是好学生，功课平平，好多同学都比我强，不过到时候我也毕业了，没有留级过。品行么，从来没有得过墨盒只有品学俱佳热心服务或是奉命打小报告的才有得墨盒的资格，可是也没有被记过或进过“思过室”中等科斋务室隔壁的间禁闭室。
级有级长，每年推选人担任。我只记得第任级长是周念诚江苏籍，他是好人，忠厚诚恳，可惜年未满就病死了。最后位是谢奋程广东人，为ฦ人精明，抗战期间在香港作寓公，被日军惨杀。
每个中等科新生，由学校指定高等科四年级生作指导员，每周会晤二次，用意甚善。指导我的是沈隽祺。事实上和我往还较多的是陈烈勋张道宏。我是从小没离开过家的人，乍到清华我很痛苦，觉得人生最苦恼事第件是断奶，而上学住校读书等于是第二次断奶。过了好几年我才习惯于新า的环境，但是八年来每个ฐ星期六我必进城回家过个ฐ温暖的周末。那ว时候回趟家不简单，坐人力车经海ร甸è到西直门要个多小时，换车进城到家又是半个多小时。有时候骑驴经成府大钟寺而抵西直门车站，很少时候是走到清华园车站坐火车到西直门。在家里停留二十四小时，便需在古道夕阳中返回清华园了。清华园是我第二个家。
八年之中我学到了些什么เ？英文方面，作到เ粗通的地步，到美国去读书没有太大的隔阂。教过我英文的有林语堂孟宪成马国骥巢堃琳诸先生，还有几位美国先生。国文方แ面，在中等科受到徐镜澄先生我们背后叫他徐老虎，因为他凶的教诲，在作文方面才懂得什么叫做“割爱”，作文须要少说废话，文字要简练，句法要挺拔，篇章要完整。五四以后，白话文大行，和闻多几位同好互相切磋，走上了学习新文学的路子。由于积极参加清华周刊的编务，初步学会了撰稿访问编排出版套技巧。
五四的学生运动，清华轰轰烈烈的参加了。记得我们的学生领袖是陈长桐。他是天生的领导人才，有令人倾服的气质。我非常景仰他。他最近才去世，大概接近九十高龄了。陈长桐毕业之后继续领导学生自治会的是罗隆基。学生会的活动引发好几次风潮。不定是学生好乱成性，学校方面处理的方法也欠技巧。有晚全体学生在高等科食?